他笑着对我说,皇后不能是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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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笑着对我说,皇后不能是你。

我连连点头道:奴才毕竟是个太监,赏赐奴才当个总管吧。

皇后有什么好当的,整日端坐在坤宁宫。太监总管才威风,吆五喝六,手下一堆小弟。就连最受宠的嫔妃,见了我都得陪上两分笑。

他沉了脸冷笑:做梦吧。

我……可去他娘的!老娘伺候他这么多年,竟然连个太监总管都混不上?

果然,薄情寡义帝王家!

风紧,扯呼。

我十四岁的时候医术小有所成,师傅准许我出师。

他这个老吝啬鬼,竟然塞给我一包银子,愁眉苦脸的说道阿乔,师傅也是没办法,混在江湖,总是要还的。你这次进宫,万事小心。

我师傅这个人,又菜又爱赌。年轻的时候赌的倾家荡产,差点让人剁了十根手指头,还是一位妙龄少女见他可怜,为他还了赌债,保住了这双手。

唉,父债子还,我听完师傅追忆过去,而后背上行囊进京。

师傅抹着泪说阿乔,你放心,此去京城师傅一切都打点好了,你踏踏实实的。

我问师傅有何闯荡江湖的秘诀传授与我。

师傅沉吟半天,说了四个大字风紧,扯呼。

我****果然是保命绝招。

等我进宫以后,看着自己身上的太监服,无语问苍天。

早知道这个老东西不靠谱!把我当小子养了十四年,他真当我是个儿郎了?

师傅!!你应该送我进来当宫女,而不是太监啊!

唉,算了,来都来了。

我低眉顺眼的跟在管事太监身后,听他说你小子也是不走运,眉清目秀的混个好差事不难。谁知道你穷的叮当响,一分银子拿不出,只能分到最冷僻的青石轩。看你乖顺,提点你两句。六皇子染了疫病,快死了。你离他远点,等他早早死了,你也好换一份差事。

我连连点头,跟他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青石轩。

一扇朱门早就褪了颜色,风一吹吱呀乱响。

我瞧见里面只有两间房,不大的院子种了一棵槐树,冷清的很。

我进去以后,靠南的屋子走出来一个人。

他穿着发旧的衣衫,脸色青白,一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冷冷淡淡的。

许是病的久了,整张脸都瘦得脱相了,猴子似的。

唔,我想起师傅说——阿乔,她生的儿子容貌自是不会差。你要是在宫中度日艰难,多看看他的脸,兴许能好受些。

我挤出一个笑容,行礼奴才阿乔,被分到青石轩侍奉六殿下。

师傅啊师傅,你让我对着一个猴子脸如何能好受些。

起来吧,笑的比哭还难看。他冷漠的说道你索性哭几声。

我真就跌坐在地上哭起来,师傅,我恨!

明明知道我是个颜控,还派我来照顾这猴脸少年,日日对着他简直生不如死。

他没想到我真哭了出来,砸了一粒碎银子给我,骂道滚吧,拿了银子换个差事。

他转身合上了门。

我捡起那粒银子吹了吹塞进怀里,跑到门口哭嚎:殿下,我阿乔生是你的人,死是你的死人,这辈子都会忠心耿耿的伺候你。

唉,皇子不好伺候,六皇子尤其不好伺候。

我才十四岁,就体会到了又当爹又当妈是什么感觉。

六皇子不是疫病,是被人下了毒,明摆着有人要他熬死在这里。

我为他诊了脉,医院去抓药。

瞄了一圈,找到左脸有痣的马脸太医,走过去压低声音对暗号买定离手!

对方一脸尿意的扫量了我好几眼,给我配了药。

我临走前,听到他骂道贼老头不当人子,好好的孩子送进来当太监!

我决定让师傅背了这个黑锅。

回去以后看到六皇子蜷缩在那张硬板床上,整个人疼的满脸是汗。

桌上只有一碗粥一个馒头,他一口没动。

我花钱在院子里起了个小灶,给他煎药。

只是灌药的时候发愁了,六皇子不让人靠近,挣扎的剧烈。

我索性将他绑在起来,一口一口的往里面灌。

他烧的迷迷糊糊就要往外吐,我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,骂道吐出来老子再给你喂进去!

六皇子许是听懂了,硬生生把药咽了下去。

这么一连折腾了五天,我快熬成了人干儿。

我在睡梦里被人踢了踢,以为六皇子是饿了。

我眯着眼睛去小灶上给他端粥,加了肉末香油,香得很。

乖乖。我打着哈欠摸了摸他的头,让他靠在我的肩上。

我一边吹着粥,一边哄着他说煜儿乖,母妃陪着你,啊……张嘴。

我一连哄了两遍,都没见他有动静。

睁开眼睛仔细一瞧,六皇子漆黑的眼睛盯着我,要杀人一样。

我心里一哆嗦。

啊……这……

六皇子这病是彻彻底底好了,他也没追究我的逾越之罪。

我也没办法啊!他抱着我呜呜的哭,喊着母妃,我心一软就当了这个便宜阿娘。

六皇子的母妃是当朝贵妃,他外家谋反,被一道白绫赐死了。

阖宫上下,没有一个人敢提这件事情。

高高在上足下无尘的六皇子成了病死在青石轩的落魄人,身边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。

在青石轩的日子不好过,宫里吃饭喝水烧柴样样都要钱。青石轩已经很久没有人送银子了,该给六皇子的份例早就被下面的人瓜分了。

我十四岁,六皇子堪堪比我大一岁,半大小子吃穷老子。

入宫的时候我藏了点银子,这三个多月全用来给他治病抓药补身体了。

我们两个人半夜躺在青石轩唯一的床上,听着对方的肚子咕咕叫。

我饿的实在是受不了,溜到御膳房偷了几个番薯。

路上差点被守夜的侍卫逮住,还好我轻功练的够好。

我们悄悄在灶台烧了火,把两个番薯丢进去。

月朗星稀,蚊子嗡嗡,就逮着我咬。

六皇子坐在我边上,竟然没蚊子招惹他,唉,这蚊子也是看菜下碟。

番薯的香味一阵一阵的往外飘,我估摸着差不多了,

番薯烫的我呲牙咧嘴,香的我直流口水。

我吃的满嘴喷香,金灿灿的番薯肉简直是人间美味。

六皇子却慢条斯理的撕着外面焦酥的皮,一口一口的啃着。

我吃完以后,忍不住捡他丢在地上的番薯皮。

没想到这个举动一下子就触怒了他,他狠狠在我的手背上打了一下。

六皇子一脸愠怒的骂我你是狗吗!丢在地上的东西也吃!

我摸着手背很委屈,没遇到师傅之前我就是个小乞丐,别说丢在地上,就是丢进泔水桶的东西我都吃过。

我被他打的起了逆反心理,偏要去捡地上的皮。

六皇子也来了火气,我们两个扭打在一起。

他把我狠狠按在地上,我举起拳头挨上了他的脸,到底是没落下去。

好不容易才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,我怕这一拳把他打废了,前功尽弃。

六皇子死死搂着我,脸贴在我的脖子上。

他嗓音沙哑的说道阿乔,对不起。

我感觉到脖子有些湿,任他抱着没说话。

这些日子跟宫里的太监宫女混熟了,我听了不少六皇子从前的事情。

贵妃娘娘冠宠六宫,六皇子更是皇上的心头肉,都说皇上会立他当太子。

六皇子穿的衣服,是从江南进贡的上好云锦,上百个绣娘熬瞎了眼睛才能织造出一两匹。

他为吃一道菜,就挑一头小牛身上的一丁点肉。

为喝一道茶,夏露秋霜冬雪,一年四季存着水。

如今住在这青石轩,有了上顿没下顿,三套衣服轮换着穿,还被我搓破了一套。

他哪里是在跟我生气,是在跟从前的自己生气啊。

我在地上躺了好久,慢慢说我以前乞讨的时候,有个老乞丐告诉我。吃饭比天大,人只有吃饱饭,才能想别的。六皇子,只有吃饱了,你才能从青石轩走出去。

这三个多月,六皇子拿着树枝在泥土上写字,把从前学过的东西写了一遍又一遍。身体好一点的时候,就在院子里打拳。

我没有放弃救他,他也没有放弃救自己。

只是他现在啊,过不了这道坎。

六皇子还是没让我吃地上的番薯皮,他说以后让我吃最好的。

我试探的说道一天两顿红烧肉?

六皇子看了我一眼,没吭声。

我估摸着要的太多,嘟囔一句一顿也行吧。

他把被子砸我脸上,声音分明带着几分恼怒:睡吧!

六皇子写了几封信,让我找人递出宫去。

我纳闷你怎么知道我能托到人?

六皇子面无表情的在纸上练字,忍无可忍的说道你给我抓的药多得是名贵药材,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。阿乔,你跟在我身边足有六个月了,我要是还不明白你是被人安插到我身边的,我早就蠢死了!

这话我听出来了,他在骂我蠢得要死。

我瞥了一眼桌上的纸,忍不住劝他诶诶,没事儿少写几个字,笔墨纸砚贵着呢。

天知道,我日日出去赌钱,连赢八场才凑到这么一套。现在赌钱的太监们,瞧见我就跑。

韭菜割多了,怕是不好长下一茬了。

六皇子一脚把我踹出去,关上了房门。

唉,还是躺在我怀里流着泪喊母妃的样子可爱。

不过老头子有句话没骗我,六皇子病好以后不再像一只瘦猴。

他长的是真不错,灼灼其华,莹莹如玉,让人不敢多看第二眼。

我医院找我的马脸师叔,借机把信塞给他。

师叔脸皮子一抖,随便给我抓了点补气养血的药,示意我可以滚蛋了。

我捏着腰包,朝着他不好意思的笑。

师叔咬着牙掏出一个荷包砸在我怀里,骂道小东西!老子真是前世欠了你们师徒的!

我捏了捏里面的银子,拱了拱手,特认真的说师叔,前世债今世还,来世投个富贵胎。

师叔气的差点当场厥过去,脱下靴子把我砸了出去。

外面的小药童见了不免叹息阿乔,又挨打了。

我可怜道唉,林太医熬了这么久还是个典药官,心里憋闷,拿我出出气也正常。

小药童对我同情的很,捡了些点心给我。

我装模作样的擦着眼泪,连连说还是他心善。

余光扫到我师叔提着棍棒往这边来,我脚底抹油溜得比兔子还快。

我师叔在后面骂小兔崽子坑蒙拐骗学了个全,再敢诓骗小童,打断你的狗腿!

信送出去没过多久,就有人来通知六皇子参加皇上寿宴。

平日里,宫中大大小小的宴席,都没有六皇子的份。

我期待的问道宴席上会不会有很多好吃的。

六皇子按着的脑袋,不让我蹦跶,轻声说宴席上全是豺狼虎豹,阿乔,你记不记得你说过什么?

我说过的话多了!谁知道他指的那句。

六皇子捏着我纤细的脖子,慢慢的提醒我你说过,生是我的人,死是我的鬼。出了青石轩,你也记牢了。

他明明在微笑,我却觉得有点冷。

我犹豫着没接话,毕竟我当时只是吹牛,陪到他及冠,我就要回去了。

我看他脸色不好,随口应承道放心放心,我会好好守着你的。

六皇子如今十五,也不过五年后的事情。生生死死,谁能看的那么远。

皇上寿宴,张灯结彩,阖宫欢庆。

就连青石轩都发了额外的用度,我换上了崭新的太监服,打扮的十分鲜亮。

参加宴会前六皇子一连饿了三天,看起来越发清瘦了。

他让我想办法弄来一套月白色的袍子,我找相熟的小宫女在上面绣了栀子花。

参加皇上寿宴,我真正见识了皇家气派,无比奢靡。

我们的位置安排在角落处,远远瞧见宫妃入席,美貌如云。

皇上携皇后压阵,他看起来不过四旬,长的十分气派严肃,皇后则是端庄妍丽。

皇上说了几句话,无非是勉励宫中众人,夸赞大臣们。

我期待已久的重头戏终于来了!皇子们献礼!

大皇子献上万字福,他长的高大威猛据说骁勇善战,竟然拎起绣花针绣了这万字背面,手上扎的全是针孔,把皇上感动的一塌糊涂。

皇上红着眼说从前总说你莽撞粗心,如今你也长大,懂事了。

皇上一高兴,竟然给大皇子封王了!

我眼瞅着大皇子激动的磕头,大臣们先是表情各异,而后齐齐低头战术性喝水。

六皇子轻声跟我说大皇兄生母出身低微,本无望争夺大位。父皇给他封了王,却不给他封地,只让他驻守京城,就是给了他一份希望。

我听得一愣一愣的,难怪大皇子一副恨不得磕出脑浆的孝顺样子,原来是得了敲门砖。

轮到二皇子,他长的文质彬彬,芝兰如玉,一副老好人的样子。

我看了看他,跟六皇子咬耳朵一看就是阴险小人的面相,你离他远点。

六皇子从袖子里塞给我一块糕点,笑话我你还会相面。

我得意洋洋,没有告诉他我曾经撞见过二皇子的阴私事儿。

这个笑面虎前脚收了小宫女的荷包,后脚就喊太监把人家拉下去打死。嘴上还说什么卑贱玩意儿,也敢高攀他。王八犊子,刚在小树林睡完小宫女,裤子还没提好呢。

二皇子献上一套佛经,竟然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抄写的,还沾上了他的血。

二皇子跪在地上,十分虔诚的说道儿臣在佛前抄写七七四十九日,愿父皇万岁,万岁,万万岁。

他这么一呼喊,哗啦啦啦的,所有人都跪下来山呼万岁。

我慌慌忙忙跪下来,嘴里的糕点还没咽下去,差点被噎死。

所有人都跪了,只有一个人没跪,就显得突兀了。

我抬头瞄着六皇子,他站的那样笔直,遥遥望向高高在上的皇上。

六皇子留下两行清泪,而后狠狠在脸上一擦,这才跪下来。

高位之上,传来皇上恍惚的声音刚刚站着的可是……煜儿?

六皇子这才上前去,跪在大厅上,哽咽的说道儿臣三年未见父皇,一时失态,求父皇赎罪。

三年前,贵妃被赐死,六皇子夜闯御书房,被皇上一怒之下发配到青石轩思过,如今已有三年之久。

皇上过了好一会儿,才叹息道上前来,让朕好好瞧瞧你。

六皇子一阵踌躇,慢慢道儿臣……没有为父皇备礼。

皇上只是让六皇子上前,瞧清了他清瘦的样子以及简朴的穿着,勃然大怒道你身边的人都是怎么做奴才的!你清减至此,竟无人上禀给朕!

六皇子却摇头道儿臣大病一场,本以为要病死了。夜里梦见父皇给儿臣喂药,第二日病竟然好了。是父皇庇佑儿臣,儿臣思父心切,吃不下饭食。

我跪在地上悄悄吃橘子,心说,你能好那是老娘一碗药一碗药灌出来,跟皇上有半文钱的关系。我熬成了人干,只听见你喊母妃,可没听见你喊父皇。

皇上最终什么都没说,让人把六皇子的位置挪到前面,又不怒自威道谁安排的座次,竟然这般轻慢六皇子。

大太监王保扑通一下跪下来,说会彻查此事。

我也跟着挪到前面,瞧见二皇子跪在地上,几乎把衣袖掐烂了。可怜他用血抄经,却给六皇子做了嫁衣,这还不恨透了六皇子。

轮到皇后嫡子八皇子献礼的时候,皇上已经有些不耐烦了。

只是八皇子献上一副自己的书法,写的实在蹩脚,他却朗朗说道四海之内莫非王土,父皇什么好东西没见过。儿臣啊,实在想不出送什么。

皇上却被八皇子逗笑,骂他是个泼猴。

六皇子就这样坐在皇上下首,一整夜,他都十分平静。

皇座高高在上,是我这样做奴才的不能直视的。宴席到了热闹的时候,我才敢悄悄抬头看向六皇子,他在跟皇上说话,竟然一边说话一边抹泪,跟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似的。

这样的六皇子,我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。他病的醒不来的时候,的确是这样流着泪喊母妃。等他醒过来的时候,余毒发作疼得他几乎要死过去,他也不曾流过一滴泪。

皇上让六皇子回到从前的景明宫,大太监王保亲自督办,配了一干太监宫女去伺候。

我们孤零零的两个人来,回去的时候却一群人。我只是个末等小太监,只能远远坠在后面。

走了一会儿,六皇子忽然转过身,大步走到我面前。

其他人不明所以,呼啦啦的立马跑到他身后。

我准备往后跑,六皇子瞪了我一眼。

闹了这么一出,才继续往回走。

回去的路上,遇上了八皇子萧祁明。

我赶紧埋下头,不敢多看。

偏偏萧祁明就是冲着我来了,他直接走过来,抓住我的辫子拔萝卜似的把我拔起来,他大笑道:好呀,总算让本皇子逮住了。阿乔,本皇子的笔墨纸砚用的可好?

我仰着头,嘴里鼓鼓囊囊的还藏着没吞下去的糕点,只能挤出一个笑容。

嘿,这谁能想到我的好韭菜小明子,竟然是当朝八皇子萧祁明呢。

我入宫以后囊中羞涩,经常跟小太监们一起赌钱。赢点碎银子或者吃的用的,赌十把赢个五六把,不显山不漏水。

我师傅说过,韭菜不能一茬割完,否则将来不长了。

谁知道后来遇上了小明子,他看穿了我的伎俩,说要是能连赢他八把,就给我一套文房四宝。

小样儿,不过仗着一点微末赌术竟然来挑战我,我把他赢的脸都绿了。

后来小明子总是缠着我拜师,给我孝敬了不少好东西。

唉,可惜我们赌博小队还是散了,韭菜们一夜醒悟再也不带我玩儿。

六皇子病好以后不许我再日日出去玩儿,我跟小明子也好一阵子没见过了。

如今被他逮住,我自然不能承认,宫中禁赌,被逮住可是要打板子的。

我抬着头,鼓着脸,露出一双斗鸡眼装作憨憨傻傻的样子奴才不明白您在说什么。

这一下子把萧祁明逗得捧腹大笑,他指着我道六哥,你从哪里找来这样一个活宝。如今你有了这么多奴才,不如把阿乔让给我吧,我喜欢他喜欢得紧。

我余光扫到六皇子脸色沉凝如冰,估计是觉得我扫了他的面子,不再装傻充楞。

六皇子双手背在身后,漠然道那你要问问阿乔愿不愿意跟你了。

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啊!我刚在六皇子这里媳妇熬成婆,总得去景明宫享受一下。

正准备严词拒绝,萧祁明开口道阿乔,来我这里当差,一个月给你五十两!

我一听眼珠子都瞪出来了,艰难的挤出一句话八皇子抬爱奴才了……

萧祁明却咂摸一下嘴,笑盈盈的说道一百两!

啊……

我下意识的看向六皇子,这给的也太多了!

我示意六皇子跟我到一边去,凑在他边上小声说:我赚一百两,一个月花八十两在你身上。让八皇子这个小韭菜,养活咱俩,这波不亏吧?

我自认为这算盘打的非常精明,说不定远在江南的师傅都能听到我扒拉算盘的声音。

六皇子答应的干脆,你去吧。

我心里一喜,悄悄捏了捏他的手放心,我会常常来看你的。

如今六皇子受到皇上恩宠,再不需要我保护他。

我欢欢喜喜的跟着萧祁明打算走,走了一阵子,我忍不住扭头看了看。

六皇子还站在原地,就那么定定的瞧着我。

他身后宫女太监跪了一地,不知道是怎么了。

离得那样远,我瞧不清楚他的神情,总觉得心里空唠唠的。

我想起在青石轩的一日,我在外面玩儿的忘形,半夜三更才回去。

那晚下了很大的雨,六皇子竟然就淋着雨等我。

他见我推门回去,扑通一下子就倒在了雨中,第二天发了高烧。

自那以后,他再不许我没日没夜的在外面鬼混,但凡回去晚了都要给我脸色看。

如今他身体康健,我却觉得如果我一早了之,他会大病一场。

萧祁明勾着我的肩膀叹道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,阿乔,本皇子见你有趣,也不想为难你。这样,你每个月来陪我玩一阵子,本皇子照样给你银子。

我不禁感慨道:小明子,你真是有韭菜的觉悟。

我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!我不免看了萧祁明几眼。

他被我惶恐的小眼神逗得又笑起来,捏了捏我的脸,让我回去。

我跟他招招手,一溜烟的跑回了六皇子的身边。

六皇子一言不发带着大部队会景明宫,但是我知道他生气了。

搬进景明宫一个月,他身边多得是使唤的太监宫女,轮不到我凑趣。

我见他日日忙得很,早出晚归,也不去打扰他。

夜里,我从萧祁明的宫里回来,舒舒服服的洗澡睡觉。

以前在青石轩日日跟六皇子睡在一起,我都不敢解开缠胸布。

睡得甜香,一个幽幽的声音在我耳边叹气起来。

我吓得一个激灵,就瞧见管事太监三喜一脸菜色的站在我床头,索命鬼似的。

三喜捂着胳膊,指缝中渗出血,他扑通跪在地上好阿乔,你可救救老哥吧,再给六皇子守夜,我这小命不保啊。

他这才说,六皇子这一个月竟然没有一晚好眠。白日里瞧不不出异样,到了晚上日日在房间里射箭。今天三喜想进去劝劝,六皇子差点一箭射穿他的胳膊。

我挠了挠头,换上衣服去了六皇子的寝殿。

推门进去,满室冷风,他竟然不关窗。

微弱的烛光在风中药业,六皇子穿着寝衣,手挽弓箭,梦靥似的,满脸冰霜。

我踩着一地箭矢走过去,六皇子对准了我,一脸杀意。

他说阿乔,你再走近一步,我就杀了你。

我困得直打哈欠,就那么对着他的箭直愣愣的走过去。

我抢过他的弓箭丢在地上,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问道可是没睡好?还是有人给你气受了?你告诉我,我去给他下巴豆,保准不让任何人发现。

他身体僵硬了一瞬间,死死地抱住我,在我的脖子上一口咬下去!

六皇子太用力了,我疼的嗷嗷叫,几乎以为他要咬死我,他才松了口。

六皇子带着怨气道一百两就能让你离开我,阿乔,你的誓言从不作数。

唉,竟然还惦记着一个月前的那事儿,我不是没走!

总归是我理亏,我好言安慰他不管我人走到哪里,我的心总是向着你的。

六皇子却不松口原谅我,只是说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,你的话听过就算,能把你留在身边才是真。

我困得意识模糊,习惯性的抓着他上床睡觉。

六皇子四肢缠绕上来,他使劲擦着我的脸颊,恨道今日皇后见了我,说我宫中有个小太监日日逗得萧祁明开心,让我把你让给萧祁明。我回来以后,真想杀了你。

我被他擦的脸疼,踢他,那你应该杀了皇后跟萧祁明,杀我干嘛!

六皇子竟然说你说得对。

我无语,搂着他拍着他的肩膀只盼着他快快入睡。

六皇子枕在我的肩头,回过味似的说道你才认识萧祁明几天,竟然就叫他的名字!你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。

这就是无理取闹了吧,你喊我母妃的时候,我可不是喊你煜儿。

我嫌他烦,蒙上被子睡觉。

六皇子偏要折腾我,纠缠之间,我触碰到他的胸口,觉得手上一片湿濡。

我撕开他的衣服一看,他的胸口上缠着纱布,纱布掉落,露出上面三十多道刀伤。

我愣愣的瞧着,只觉得触目惊心。

六皇子偏偏还若无其事的靠在我的肩膀上,语气淡漠的说道我独自睡得这些日子,午夜梦回只觉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,只有疼痛提醒我还活着。阿乔,你告诉我,我如今是做了鬼,还是真切的活着?

不知道怎的,我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流。

我后知后觉的想着,六皇子被幽禁青石轩长达三年。他对于我来说,只是师傅托付的一桩差事。而我对于他来说,却是照进青石轩的一道光。

我哭的喘不上气,只觉得难受。

六皇子挨着我,看着我哭,他却在笑好阿乔,记好了。以后离我一日,我就伤自己一刀。看着你这样哭,我却觉得高兴。

自那晚以后,我再不敢天天跑出去玩儿。就算出去,也必须在天黑前回景明宫。

眼看着我们就在景明宫度过了两年,六皇子……不,萧祁煜,他再不让我喊他六皇子,私下里都让我喊他名字。

我真真切切意识到萧祁煜长大了,是他十七岁以后,贤妃娘娘送来一个教养嬷嬷,一个身段妖娆的宫女春芳。

春芳含羞带怯的跪在地上,给萧祁煜请安。

我偷瞄着她鼓囊囊的胸脯还有玲珑有致的曲线,又含泪看了看自己的小笼包。

这两年日日束胸,我的包子都缩水了。

还好每日沐浴的时候,我会给自己按按,不然等出宫的时候,我真成前后一样平坦的小太监了。

萧祁煜在画画,我给他研墨。

他私下踢了我一脚,嫌我一直在看春芳。

教养嬷嬷说了一堆有的没的,我算是听懂了。意思是萧祁煜都十七了,整日里还是一个小太监贴身伺候,传出去不像话,以后春芳就是他的房中人了。

春芳主动走上前,娇柔妩媚的说道奴婢为六皇子研墨。

我心里欢呼一声,跑出去找三喜玩儿,谁耐烦陪萧祁煜在书房待着。

萧祁煜如今受到皇上器重,景明宫出去的人走路都挺直腰板。三喜如今是最得力的管事太监,威风的很。

他跟我躲在树下嗑瓜子,打量我两眼啧啧道六皇子要是知道的女人的好处,你可就失宠了。你别仗着六皇子宠你,一天到晚不上心。

我无所谓的说道我巴不得他跟春芳睡一处呢。

萧祁煜夜夜睡觉都要枕着我的肩膀,如今他跟着武将练武,身板子越来越强壮,两年过去整整比我高出一个头,夜夜压着我,搞得我总是梦见鬼压床。

三喜跟我感情深,嫌我不争气,凑在我耳边恨声说道哥哥瞧着你就是个傻子!像你这样唇红齿白的小太监,身板柔软,得过主子的宠,将来能干嘛!六皇子要真是不要你了,你要被那些有权势的老太监糟蹋死!听哥哥的话,好好伺候六皇子。万一春芳得宠有孕,你就哭去吧。

我听得这话不太对劲,狐疑的看着三喜你说说,我是怎么得主子宠的。

三喜被我问的面红耳赤,瞅了瞅我的屁股,骂道不害臊!不就那么回事。

我……

好嘛!合着整个景明宫上下都以为我是陪萧祁煜睡荤觉?这事儿真是百口莫辩。

这口血我只能含泪吞下,希望萧祁煜睡了春芳以后,为我正名。

只不过我左等右等,始终是没动静。

夏日里烦闷,我早早就睡醒了。

萧祁煜握着我的手睡得正香,我看他不耐烦,一脚把他踹醒。

他醒的很快,问我是不是要喝水。

我憋了半天才说道大家都以为我被你睡过!可我清白着呢!萧祁煜,你什么时候宠幸春芳,外面都在传你有毛病呢,这个月太医都来请了三回平安脉了。

阖宫上下,像萧祁煜这样十七还是个雏儿的,几乎没有。听说二皇子那个风流鬼,十四五就拉着贴身宫女破身了。就连萧祁明都跟我说,他十六以后皇后给他安排了房中人。

萧祁煜给我摇着扇子,半天憋出一句我对女人不行。

这一下子给我惊得,差点跳起来掀了房!

我抓着他的手给他把脉,听着没事儿啊!

他这两年越发好看了,前几天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在花园散步,撞上皇后举办的花宴。那些待字闺中的小姐们瞧见他,各个红了脸慌了神儿。

不行?怎么行!

萧祁煜翻个身抱住我的腰,闷声闷气的说道阿乔,我不正常对不对,你会不会瞧不起我。

我跟师傅学了这么多年医术,自认为还是有两把刷子。只是男性问题,还是有些棘手。

这不是单单诊脉这么简单,这种病可不好治,我一时间有些为难。

他没见我答应,抬头看我,一双星眸水润润的,委屈道:果然,阿乔也看不起我。

我立马说道:你小看我的医术,我能治好你!

萧祁煜散着发枕在我的腿上,容颜妖冶艳丽,我真信了师傅说贵妃娘娘一舞倾城,六宫失色的传闻。

我给自己做了一下心里建设,在他耳边嘀咕两句。

他将信将疑的看着我道真的吗?

信我就好。我信誓旦旦,而后站到了屏风外面。

外面知了叫个不停,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,哗啦啦的雨声掩盖住我作乱的心跳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站的我腿都麻木了,萧祁煜才喊我进去。

三喜忙前忙后的折腾着,打水,扫洗,简直是喜上眉梢。

诶诶诶,咱们六皇子是个男人了!他朝我挤挤眼。

我越发洗不清了!

萧祁煜眼角微红,浑身散发着一种惬意的气息。

他跪坐在床上,瞧着我,难过的说阿乔,我果然是变态吧。逼着你弄我,果然是不正常吧。你要是觉得恶心,就走吧。

我实在看不得他这幅可怜的样子,烦躁的推了推他。

他一下子从床上摔下来,磕到了胳膊。

萧祁煜坐在地上看我,惨淡一笑阿乔,你分明是厌恶我了,我就不是个正常男人。

别胡说八道。我拉着他起来,斟酌一下语言说道你可以的,只是要迈过去你心里那道坎。

有一个秘密,只有我跟萧祁煜知道。

贵妃临死那晚,皇上用强折磨了她一整晚。萧祁煜躲在柜子里,听着他母妃求饶哭泣的声音。第二天贵妃就自缢了,自那以后萧祁煜一想到这种事情就觉得恶心。

唉,师傅,这活儿不好干啊!我不该贪你给的那包银子。

一早萧祁煜换床单的事情传遍了景明宫,春芳看我越发鼻子不是鼻子,眼不是眼的。

午膳的时候,我不下心洒了一杯茶在萧祁煜身上。

春芳两步上前,抓住我的胳膊狠狠抽了我两个耳光。

绕是我,也被打蒙了。

她指甲修的尖细,在我脸上留下几道血痕。

春芳跪在地上请罪道殿下赎罪,贤妃娘娘让奴婢照顾您的起居,奴婢却连一个小太监都调教不好,实在该打。

萧祁煜的眼神一点点暗下来,像是外面乌云盖顶的天色。

他走过来,捏着我的下巴,仔细看了看我的脸。

我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拳头青筋暴起,就知道他控制不住情绪了。

这两年他在外面是人人称赞的六皇子,可是回到景明宫,谁都知道他冷漠的很,平日里话都不爱说。

萧祁煜平静的说道三喜,把她给我拖出去!

春芳一脸惊恐的说道殿下!奴婢可是贤妃娘娘派来的!

外面下着大雨,春芳被人按着跪在青石板上。

她的指甲被一片一片的掀起来,手指被一根一根的打断。

那么大的雨,都遮不住她凄厉的惨叫,十指连心。

三喜撑着伞,命人用竹板抽春芳的脸。

我看得不忍说道够了。

萧祁煜拿出药给我涂脸,冷着脸说平日里跟我夸耀自己的轻功武艺多好,刚刚怎么不知道躲!

我犹豫了一下说道要是让别人发现我会武,对你不利。

萧祁煜听了,凝视着我。他看了好一会儿,才继续给我上药。

春芳被打的只剩下半条命,被抬着送回了贤妃宫中。

萧祁煜这么不给贤妃脸面,惹得贤妃记恨上了。

我觉得萧祁煜遇上我的事情就容易失控,贤妃虽然无子,但是她娘家在朝中颇有权势,萧祁煜不该这样跟她撕破脸。就算他要处置春芳,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。

萧祁煜的脸贴在我的手背上,低语着阿乔,这世界上任何事情都可以权衡利弊,唯独你的事情不可以。这两年我想尽一切办法笼络势力,赢取父皇宠信,为的就是让你在这宫中无忧无虑的过日子。

我袖子里捏着的信,一时间拿不出来了。

师兄裴定川给我写信,他在塞外游历两年多,回来才发现师傅把我送入宫了。他直说师傅胡闹,让我离开皇宫。他说这两年几位皇子明争暗斗,他怕我陷在这场夺储之争出不来。

师傅这个人一向不靠谱,我自小也算是师兄带大的,我很听他的话。

夺嫡之争是会死人的,师兄劝告我离开,我没回他。

于是我看着小桃一头撞死在柱子上,流了那么多血。

小桃跟我认识的时候,我来青石轩没多久,她还是个浣衣局的小宫女。

我得了银子,经常拜托她帮着缝补衣服,一来二去就熟了。

萧祁煜得势以后,我拜托三喜把小桃调到了绣房。她缝补手艺不错,在那儿也受到了器重。

小桃得了我的恩惠,总会送我一些小玩意儿。

端午节的时候她约我在老地方见面,那天小桃打扮的很漂亮,头发上装饰着银簪子。

她拿出一个香包,红着脸说道阿乔哥,宫中凄冷,这两年多亏你照拂。我……我没什么大本事,也没什么大志向,比不得你在景明宫得脸。我想问问你,愿不愿意在宫中跟我相互扶持。

小桃举着香包,后面的话蚊子哼哼似的,我费好大劲才听清楚。

我爽快的说道自然是愿意的,小桃你遇上事情,尽管来找我,我罩着你。

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喊我一声哥哥,我这心都软了。唉,越发怀念从前的萧祁煜了。骗他说我比他大,还喊我一声哥哥。长大以后只会臭着脸喊阿乔这个不行,阿乔那个不可以。

我接过香包的时候,我们被逮住了。

贤妃宫里的人冲过来,先抓住小桃,又擒拿住我。

皇上命贤妃治理后宫,她最近在抓私相授受的典型。

小桃被按在地上,哭着说是奴婢勾引阿乔公公的,跟他没有关系!

我听得一愣,我跟小桃不是纯纯的兄妹吗?

管事太监尖刻地说道好啊!贤妃娘娘一再说不许宫中太监宫女厮混,你们还敢结成对食,秽乱宫闱,简直是不把贤妃娘娘放在眼里。

萧祁煜来的很快,他带着三喜,行色匆匆。

他一脚踹开按着我的太监,把我从地上拉起来。

三喜怒斥道没有影儿的事情,休要胡说!

管事太监从香包里抽出纸条,阴测测的说道奴才请六殿下瞧瞧这上面写着什么。

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。

我做梦也没想到,小桃竟然恋慕于我!

萧祁煜盯着那张纸条,哑着嗓子问我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。

我百口莫辩,悄声说都是一场误会,先救小桃,我回去跟你细说!

我话音刚落,那头贤妃娘娘被人簇拥着过来,她一声令下证据确凿,六皇子莫不是想袒护他们。

小桃跪在地上一直哭,她忽然抬起头,悲悲切切的看了我一眼。

我直觉不好,眼看着小桃朝着柱子猛然撞上去!

那么大的声音,我几乎能听到她头骨碎裂的声音。

小桃疼的面目扭曲,我冲过去想要救她,萧祁煜死死拉着我的手。

小桃躺在那儿,一双眼睛看着我,无尽的眷恋。

贤妃娘娘气急别让她死了!

小桃到底还是死了,她死的不明不白,甚至无足轻重。

她被一张席子卷了抬走,贤妃娘娘骂低下的人不长眼,连个小宫女都看不住。

萧祁煜冷呵一声娘娘管好自己的狗奴才,想陷害我的人,也出点高招。

小桃一死,死无对证。搜遍了也只有小桃短短两句诗,并没有我的回复信。

我浑浑噩噩的,满脑子都是小桃触柱而亡的场面。

她才十六岁,那么鲜活的年纪。卖身的银子用来接济兄弟家,进了宫被人排挤,洗衣服洗的长了一手冻疮。我没钱的时候,她不收银子也愿意帮我浆洗衣服。

这么好的小桃,竟然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。

萧祁煜只是骂我阿乔,你长点心。整日跟那些小宫女混在一起,哪天着了道还要捞你。你老实跟我说,你跟小桃到底有没有私情?

他紧盯着我,仿佛只要我说一个有字,随时都会掐死我。

我摇了摇头说只当她是妹妹,萧祁煜大大的松了一口气,抬手给我擦眼泪。

出了门,三喜跟我说春芳死后,贤妃娘娘早就想抓殿下的把柄。小桃命不好,死也就死了。真要活着,进了囚牢也是受罪。到时候啊,还得殿下花心思送她走。

三喜又说阖宫上下都盯着六殿下,你也长点心,别惹祸。

三喜还说阿乔,我知道你心善。可宫里的人命就是这么贱,唉,你洗洗脸开心点。你哭丧着脸不肯吃饭,殿下又整日沉着脸,惹得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日子也不好过。

我在床上躺了两日,决心写信给我师兄,让他接应我离开皇宫。

师兄说得对,夺嫡之争是人命堆积的高位,是鲜血冲刷的大道,我这样的人承受不起。

我本想好好跟萧祁煜道别,毕竟这么些年的情谊。

谁成想,信才送出去,我就跟萧祁煜决裂了。

他恨我恨的要死,认定是我背叛了他。

这些日子宫中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,二皇子毒杀八皇子未遂,惹得朝野上下震动。

皇后就萧祁明这么一个儿子,疼的如珠如宝,恨不得凌迟处死二皇子。

两派人互相拉扯,咬的你死我活,朝堂上乌烟瘴气,死了很多人。

皇上作壁上观,让皇后一派拿出证据。

二皇子一派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的,竭力打压皇后一派的势力。

鹬蚌相争渔翁得利,二皇子一派大骂:当年皇后陷害贵妃娘娘谋反,如今又想陷害我们!你别以为你是皇后,就能为所欲为!

皇后一派急了:少特么血口喷人,贵妃不是你们逼死的?当年你们拿六皇子中毒的事情逼贵妃,害得她甘愿承认谋反一事。

皇上沉默了。

大皇子主动请缨:儿臣愿意领命彻查!

萧祁煜据说哭晕在朝堂上跪求:父皇,母妃托梦给儿臣,说死不瞑目!

那阵子,宫中风声鹤唳,整天都在死人。

我躲在景明宫不出去,有一日,三喜来跟我说阿乔!你是不知道啊,咱们殿下当年并不是疫病,而是被人投毒了。

我躺在摇椅上嗑瓜子,心里嗤笑一声,哼哼,我怎么不知道,我比谁都知道的早!

三喜神秘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,给殿医院那个马脸典药官,林太医!被皇后查出来,林太医是二皇子的人,这次也是他给八皇子下毒的。啧啧啧,他啊,这会儿被带走了,连他身边的药童恐怕都难逃一劫。

哗啦啦……我手上的瓜子掉了一地!

不会的!我师叔怎么会毒害萧祁煜!他怎么会是二皇子那派的人!

明明我师傅跟师叔,是扶持萧祁煜的啊!

我听到三喜在后面慌慌张张的吼阿乔!你要去哪儿,跑这么快!

到了没人处,我用上了轻功,终于找到了带着我师叔的那些太监侍卫!

马脸师叔身上的衣袍已经破破烂烂,显然他遭受过一阵刑罚了。他走过的路,都有血迹。

偏偏边上的太监还不耐烦的推他!

小药童如今也有七岁了,哭的眼睛红肿,被押解的太监不耐烦的扇了一个耳光。

我站在那儿,出神的瞧着,想说话却又喉咙疼得厉害,双眼充血。

呦,这不是景明宫的阿乔公公。

一个太监上来跟我套近乎阿乔公公在这儿做什么?

师叔垂着的头猛然抬起来,露出一夜苍老的面容。

他对我轻轻摇着头,眼里噙满了泪。

不行啊,师叔,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带你走啊。

阿乔!药童沉不住气,哭着喊我的名字。

师叔一把捂住小药童的嘴,呵斥道喊什么喊!

我知道我应该走的!可是我的双脚像是灌了铅,根本挪不动。

这个时候,站在后面的一个侍卫走上来,按住我的肩膀一点一点把我推开。

他嗓音浑厚有力的说道这位公公,别耽误我们当差。

我抬头仔仔细细的看着他,纵然三年没见,可我还是认出了这是我的师兄,裴定川啊!

我师兄,要送我师叔去死!

这吃人的宫廷,到底演绎了一场什么戏!

阿乔。师兄按住我的肩膀,只是无声的念了我的名字。

他的眼神那样沉痛,可他还是忍了下去。

师兄啊,比师叔的关系更亲近。

我小时候总是听师傅念叨老匹夫,仗着自己在京城,快把我的好徒弟养成他的亲儿子了!裴定川这个臭小子就是没眼力劲,那个老匹夫能教他什么!

师兄是京城人,不像我可以日日陪在师傅身边。他一年中有一半时间要留在京城,跟师叔的关系更亲近。

我站在墙根,失了魂一样。

萧祁煜找到我的时候,他一脸的着急。

我在青石轩坐了一夜,他才找过来。

萧祁煜说阿乔,我必须扳倒二哥。林太医潜伏多年,决不能功亏一篑。

他说我师叔明面上医院的一步棋,其实是他的人。当年贵妃死后,萧祁煜也被人盯上了。他孤立无援,如果不是师叔给他下毒,让他幽禁在青石轩,只怕他早就死了。

难怪!难怪!火花电石之间,有许多事情我都想明白了!

当年我给萧祁煜医毒的时候,有一味药用的力度不够,还是师叔指出来的。

我那个时候纳闷师叔为何用药这么准,他说自己医术无双,我却没有深想。

如今看来,师叔亲自下的毒,他自然知道怎么解!

萧祁煜幽禁青石轩三年!受尽毒素折磨,原来这一切的隐忍,都是为了这一朝的反咬!

萧祁煜紧紧抱着我,阿乔,这条路已经无法回头。就算眼前的是地狱,我也要拉着你沉沦!阿乔,你答应我,决不离开我!

他紧紧捏着我的肩膀,一双黑眸凝视着我,要我给一个答案。

平日里为了哄萧祁煜,我什么话都说得出来。

如今我对着他,曾经那些发誓要一直陪着他的大话,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。

萧祁煜日夜盯着我,像是怕我跑了。

毒杀案终于落幕,我师叔被处以极刑,小药童逃过一劫。

皇上震怒,给贵妃一族翻案,二皇子一派死的死,发配的发配,二皇子幽禁天牢畏罪自尽。

皇后还是终日以泪洗面,浑浑噩噩,八皇子中的毒现在还没解。

太医院的人被赐死几个,皇后说要是再救不醒八皇子,医院陪葬。

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。

我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久,终于下定决定。

我给萧祁煜下了迷药,换了一身夜行衣溜到八皇子萧祁明的宫中。

守夜的宫女太监被我迷晕过去,我进到寝宫看到萧祁明躺在床上,满脸青灰色。

不知怎的,我只觉得心酸。

萧祁明性格朗朗大方,为人不拘小节。他把我当成了好友,也真真切切的诚心待我。他带我去城外放风筝,骑马,得了好玩的东西第一个跟我分享。

他有了烦心事,总是拉着我在观星阁聊天。我们两个一壶酒,就能聊一天。

他说阿乔,这宫中唯有你是自由的。六哥他如今性格越发阴郁,但是见了你总会露出个笑脸。来,干了这杯酒,愿你岁岁暮暮如今,永不失初心!

我们两个躺在屋檐上哈哈大笑,惹得宫中侍卫追来,在宫中发了疯似的逃亡。

第二天宫中加强巡逻,说是宫中进了刺客,我们两个心虚的保守着这个秘密。

萧祁明是当朝八皇子,是皇后嫡子,是萧祁煜的对手。

可他是我的朋友!

我给他喂了解毒丹,运功把他体内的毒素逼出来。

这毒叫做草木灰,带中毒深了,萧祁明就算能够醒过来,终其一生也只能手脚无力的躺在床上。

他猛然吐出一口毒血,幽幽醒过来。

萧祁明睁开眼睛,对上我眼睛。

我遮住了面容,他还是认出了我。

他轻声说阿乔,你不该来。你这样回去,如何面对六哥。

我没有说话,将早就写好的药方塞到他怀里。

萧祁明的手抓住我,他说阿乔,留在我身边吧。

我摇了摇头,始终一言不发。

他颓然的躺在床上,闭上了眼睛,眼角滑落一滴泪。

他说阿乔,早日出宫吧。若是让六哥知道你是个女人,你这辈子都走不了了。这深宫是吃人的,不适合你。

我脑子轰的一声,没想到萧祁明竟然知道我的身份!

萧祁明扭头看我傻呆呆的样子,哈哈大笑起来,一如当初那样爽朗。

他道那日我们去青楼喝花酒,你喝的酩酊大醉,舞姬帮你换衣服的时候告诉我的。阿乔,往后啊,不要同旁人喝竹叶青,这酒你醉的厉害。

外面传来动静,我不能久留。

我用力的抱了一下萧祁明,算是跟他告别。

出去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雷雨,我躲在宫殿外面,听到皇后深夜匆匆来看萧祁明。

她哭着说明儿!你终于醒了!

我趁着夜色,溜回了景明宫。

萧祁煜站在瓢泼大雨中,满脸森冷的看着我阿乔,你还是去救他了。

萧祁煜的眼神带着刀子一样,满脸写着你背叛了我。

我在大雨中无力又绝望地吼道:那你要我怎么办!眼睁睁看着他一辈子都躺在床上?萧祁煜,我办不到!他是我的朋友!

更何况,萧祁明还救过我的命!

师傅说得对,出来混总是要还的。谁又能想到,我欠萧祁明的这条命要在这个时候还!

萧祁煜一步一步地朝着我走过来,他把我扑在地上,发了疯似的亲吻我!

我如同遭到五雷轰顶,被雨水冲刷的眼睛睁不开,能感觉到他在咬我。

是不是很恶心?萧祁煜按着我,疯了似的大笑起来,我也觉得我自己很恶心!阿乔,我嫉妒得发狂!你为了萧祁明竟然对我下迷药!我恨不得现在就提着刀去杀了他!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,你到底会不会去救他。

早知道这样,当初就该让林太医直接毒死他!他算个什么东西,竟然跑到我面前求我把你让给他!呵呵,以皇位做赌,换你一生一世。我要的东西我会自己争取!何需他来让!

阿乔!为什么你心里有这么多人!那个小桃,我早想让她死,你居然还搂着她,许诺她在宫中互相扶持。贤妃下手早,不然我早就将她暗中弄死!林太医死后,你整日整日不肯见我,如今又跑到萧祁明那里去救他。

为什么!我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你,你为什么不能只看着我,只对我好!阿乔,我知道你想走了。我不会放你离开的!

大雨之中,萧祁煜歇斯底里,像是失去了理智。

他疯狂地撕扯着我的衣服,癫狂地说道:我才不在乎什么纲常伦理,也不在乎悠悠众口!只要是你!太监也罢,男人也罢!我都要你!

我震惊道:萧祁煜!你疯了!快放开我!

萧祁煜大哭大笑着:是,我是疯了!是你把我逼疯的!你日日睡在我的身边,关心我,爱护我,陪伴我,却不爱我!阿乔,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呢!

他疯狂地亲吻着我,我的嘴唇被他咬破。

我情急之下,狠狠拍了他一掌。

萧祁煜被我打飞,躺在一旁吐血。

我去扶他,他却把我狠狠推开,凄厉地吼道:你索性杀了我,跟萧祁明双宿双飞吧!

秋日的雨那么冷,他冻得脸都白了。

我去扶他,他不肯动,我气道:好,我现在就去找萧祁明,这是你让我走的!

萧祁煜又反手抱住我,疼得嗓音都在抖,他竟然哭了。

阿乔,你辜负了我!我好疼!疼得要死过去了。你若是离开我,我活不成了。

我把三喜吼过来,把萧祁煜带进了寝宫。

我去换了干燥的衣服,回来一看,萧祁煜还浑身湿漉漉的躺在地板上,看着十分脆弱。

三喜跪在地上抹泪,见了我以后哭得更厉害:阿乔,殿下不让别人碰。我看他疼得脸都白了,你是不是打断了他的骨头?

我没说话,走过去按压他的胸口,听到他吃痛地抽气。

刚刚我太害怕了,手上没轻没重,竟然真打断了他的肋骨。

我让三喜给他换衣服,可是萧祁煜一脚就把三喜踢开了。

三喜急了:这可怎么办,殿下这么躺一夜,明日肯定发烧。

我憋着气冲上去给萧祁煜扒衣服,又催着三喜过来给他换。

萧祁煜还在挣扎,我吼道:再乱动!现在就打死你!

萧祁煜一双眼睛流过泪,雾蒙蒙的,道:打死我吧!我甘愿死你在手上。

拉拉扯扯半天,我跟三喜合力给萧祁煜换了衣服。

他淋了一夜的雨,脸色青白,不停地咳嗽。一咳嗽就牵动胸口,疼得他眉头紧蹙。

三喜去抓了药,我灌了萧祁煜一碗汤药。

我听着外面的雨声,一如我现在内心烦乱。

我闷了半天才说:我六岁的时候在京中乞讨,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。我几乎冻死在大路上,是路过的萧祁明救了我,把我送到医药铺,给我留了银子。我命好遇上了师父,收我为徒。我从前没认出他,还是看见他的玉佩才认出他。这玉佩,原本是一对。他留给我一块,说将来说不准还有再见之时。

我拿出那块玉佩给萧祁煜看,极为艰难地说道:我救他,并不是因为爱慕他。

萧祁煜接过那块玉佩,反反复复地看上面的纹路。看完玉佩,他又看我,像是这么久以来从没有好好看过我的长相一样。

他的眼神如同地底深处燃烧的火焰,看不见火光,却能感受到炙热的温度。

他又问我:阿乔,你不爱慕他,那你爱慕我吗?

他问得那样直接,不容许我有丝毫的含糊。

我心乱如麻,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东西。我从没想过情爱,只是想着一门心思陪萧祁煜度过这几年,然后回江南找师父。

我想到了江南的百里水泊、映日荷花、风味小吃,又想到死去的小桃、师叔。

我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情爱这种东西是带着毒的,任谁沾了都要孤苦一生,疯癫至死。

就像我娘,爱上了一个男人,未婚先孕受尽凌辱。她死在了进京寻亲的路上,临死前哭着对我说:阿乔,别学娘。娘太傻,连累你跟我过苦日子。

她死在路上,我挖了一天一夜才将她埋了。

我娘啊,她是青楼舞女,相信了爱情这个谎言。散尽金银为一个男人铺路,到头来却是一场空。如果她当年不是要执意生下我,青楼阿嬷也会给她留个安身立命的地方。

没有,我只把你当兄长。我轻声说。

刹那间,萧祁煜眼中的光死一般的寂灭。

我忍不住劝说道:你只是跟我在一起久了,产生了错觉。将来找到一个合意的姑娘,和和美美过日子,红袖添香,夜游京城岂不美?萧祁煜,感情这种事情是勉强不来的。

萧祁煜紧紧捏着我的手说道:若我偏要勉强呢?

我到底还是没有走成,外面的雨已经停了,我听到羽林卫的脚步声。

我看到师兄跪在地上,脖子上架着一把刀。

那一瞬间,血液冲向我的脑子里,我几乎毫不犹豫地就掐住了萧祁煜的脖子。

放了我师兄!我猛然用力,不带一丝一毫的怜惜。

萧祁煜剧烈地咳嗽起来,嘴角溢出鲜血,惨淡大笑道:阿乔啊阿乔!你果真对我没有半分真心!当初入宫,只怕也是无奈之举!我早发现你跟裴定川之间有联络,只是不想拆穿你,想看看你会不会留下。我在你的心里,是不是就这样的可有可无!

他笑得太过剧烈,眼角滑过泪水,双眸赤红。

师兄跪在地上,看向我,眼神带着哀伤跟怜惜。

那是最疼爱我的是师兄,自小带着我走南闯北,舍不得我受到一点苦楚,把我当成亲妹妹。

我不管萧祁煜如何发疯,只是摸出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,狠厉地看向羽林卫大吼道:都给我退开!否则我就杀了六皇子!

羽林卫犹豫了,想要退开。

萧祁煜却大吼道:谁敢退后半步!本皇子必定诛他九族!

他下了死命令,没有一个人敢退让。

萧祁煜彻彻底底疯魔了,他怒道:给我打!

带头的羽林卫狠狠用脚踩在我师兄的背上,猛然往下用力。

砰的一声!师兄整个人都扑在雨水中,哇地吐出一口鲜血。

萧祁煜恨声说道:阿乔,今天你就是杀了我,我也不会放你走。至于裴定川,必死无疑!

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,他凭什么用这样平静又冷酷的口吻讲出这样的话。当年他几乎死在青石轩,是我不分昼夜地照顾他,才将他从死神的手里拉回来。

为什么,只是一夜的时间,他就变成了这样?

三喜从屋子里冲出来,跪在地上焦急地说道:阿乔!你这是干什么!刺杀六皇子是重罪,现在回头还来得及!

从我的匕首架在萧祁煜脖子上的那一刻,很多事情都无法回头了。

景明宫的大门紧闭着,但凡传出一丝一毫的消息,赶来的侍卫都会将我乱箭射死。

我自小闯荡江湖,早就见过了血,如今面临这样的场面也并不心慌。

萧祁煜,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!我看着师兄狼狈的样子,手上用力。

鲜血从萧祁煜的脖子上缓缓流下,一时间看得我有些刺眼。

我不懂,明明是一件好聚好散的事情,为什么要闹成这样。

萧祁煜说爱慕我,这就是他的爱慕?将我强留在这深宫,看着他沾满鲜血踏上皇位。

小桃死后,我时常在梦中惊醒过来,睡不安稳。

师叔死后,我更是难以入睡,常常心悸。

这宫中,太不适合我。

我不懂情爱,但是我懂得自由的可贵。

萧祁煜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鲜血,竟然主动往匕首上撞!

他疯了,他真的疯了!

阿乔,今夜我若是死在你的手上,是否能让你记我一生一世?萧祁煜靠在我的肩上,几乎要站不住了。

我握着匕首的手,还是有了一丝丝的颤抖。

我知道无论我表现得如何狠厉,终究是不会杀他的。

萧祁煜又说:阿乔,裴定川加上你师叔的命,留在宫中陪我,如何?

我惊异不定地看着他问道:我师叔不是已经死了?

牵扯到二皇子的事情,他早就被打入天牢处以极刑了。

萧祁煜却笑了:他没死,被我救下安置在一个地方。

趁着我愣神的时间,萧祁煜忽然扭住我的胳膊,打掉了我手上的匕首。

他反手剪住我的双臂,一张嘴就溢出血,还是在说:阿乔,我真庆幸这些年自己苦练武艺,如今才能擒住你。

我看着眼前的萧祁煜,觉得他陌生极了。

他大擒拿手练习得这样娴熟,是下了苦功的。入主景明宫这些年,他在背后到底做了多少事情?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病弱之中流着眼泪喊母妃的脆弱皇子吗?

萧祁煜喂我吃了软经散,将我抱回寝殿。

在这下过冷雨的萧瑟夜晚,烛光摇曳,我看着他,竟然觉得他如同地狱恶魔。

阿乔,陪着我吧。萧祁煜低头吻着我,痛苦地说道,陪着我,一起走向这人间地狱,一起在这腐朽恶心的深宫之中坠落。

萧祁煜禁了我的武功,日日喂我软筋散,还好给了我自由行走的权利。

三喜日日陪在我身边,叹气道:阿乔,你对六皇子未免太狠心了。

我只觉得这话听着未免好笑,我对萧祁煜狠心?

是谁为了给萧祁煜补身体,大冬天的去御河凿冰捕鱼,冻得得了风寒?

又是谁日日去御膳房讨好掌勺太监,只为了要一碗红烧肉?我那么喜欢吃红烧肉,却只沾了汤汁拌饭,仅有的三块都给了萧祁煜。

萧祁煜余毒发作,痛苦难耐,是我任由他抓着我的手,几乎折断我的手骨。

青石轩,景明宫,是我日日夜夜陪着他度过的!

只因为没有回应他的情爱,想要离开皇宫,就是狠心?

我坐在荷花池边上面无表情地丢石子,萧祁煜说得明明白白,如今我师兄还在宫中当差。师叔还在京城某个宅子里养伤,如果我敢走,他一定杀了他们。

石子在水里砸出一圈圈涟漪,我的心始终平静无波。

那晚我差点杀了萧祁煜的事情没有传出一点风声,当值的太监宫女渐渐地都换了一茬。

我不愿意去想那些人都到了哪里,萧祁煜却偏偏要我知道。

他说:阿乔,那些人都死了。若是你刺杀我的消息传出去,我只怕护不住你。

萧祁煜讲这些话的时候,表情平淡如水,语气就好像是死了几只蚂蚁一样寡淡。

他的心,何时变得这么冷硬?

我看着他,他又开始发疯:阿乔!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!深宫喋血,不是你死就是我亡!难不成你要为了几个不值当的宫女太监,跟我怄气!

我一言不发,只感觉到心口破了个洞,呼呼灌风。

三喜陪在我身边,见我不答话,只是叹气。

他见我石头快丢尽了,又捡起别的石头塞给我。

我抬头看向对面,一对璧人正站在树下闲聊。

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,女孩子微微低下头。隔着这么远,我都能感觉到她的娇羞。

三喜一下子就急了,想要拉着我离开,他低声说:皇后设了宴席,那是礼部尚书嫡女温若颜,许是跟六殿下碰上了,随便闲逛一下。

我好歹是在这宫中待了这么多年,难不成一点人情世故都不知晓吗?

未成家的女孩能随意跟未成家的皇子在御花园闲逛,不怕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吗?

我瞧着那些远远跟在身后的侍从们,心里很清楚,温若颜在跟萧祁煜议婚了。

这件事情阖宫都知道,难不成三喜还指望瞒着我?

要真想瞒着我,就彻底把我关在景明宫,别让我出去。

我带着三喜走过去,把一颗石子砸在温若颜脚下。

她到底是娇娇贵女,吓了一跳,差点绊倒。

萧祁煜眼疾手快把她揽在怀里,温若颜生生红了脸,脸比花娇。

温若颜身后的婢女怒道:哪里来的小太监,竟然敢这么冒犯我家小姐!

一个婢女都敢这样讲话,当然是仗着温若颜身份不凡。

温若颜除了是礼部尚书嫡女,更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。

她能跟萧祁煜议婚,自然是萧祁煜跟皇后达成了一些交易。

我二话不说扑通跪下来,鹅卵石硌得我膝盖生疼。

我恭恭敬敬地说道:奴才知错。

萧祁煜,你将我强留在这宫中,早晚要见到我对你的妃子卑躬屈膝,尊严丧尽!

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,那我成全你!

萧祁煜脸色未变,他抓着温若颜的胳膊,让她退开,不受我的礼。

温若颜不愧是大家闺秀,竟然亲手将我扶起来,笑道:你就是阿乔公公吧,我听人提起过。

听人怎么提起我的?魅惑主子的佞臣小人,床榻上的玩物?

这宫中但凡传出太监跟皇子的事情,没有一句话是好听的。

我也许该庆幸,到如今萧祁煜都不知道我女子的身份,也给了我一层保护伞。

萧祁煜温和地说道:来日再陪温小姐游园。

他这是下了逐客令,温若颜脸色微微一变,还是走了。

等留了我们两个,萧祁煜沉着脸把我拉起来。

他攥着我的手臂一字一句地说道:阿乔,你真会往我心上捅刀子。

萧祁煜把我强行带回景明宫,气得砸了书房里所有的东西。

他问我:阿乔,我们不能回到以前吗?

我微笑着说:你放我走,我们还是好兄弟。

萧祁煜的眼神突然凶猛起来,狠狠地把我压在书桌上吻起来。

谁要当你的兄弟!我要你爱我!要你心上只有我!

他总是这样发狂,我也习惯了,任由他亲吻,只当是被狗咬了。

师兄养好伤重新回宫里当差,我才知道师兄竟然是定北侯嫡子,有着高贵的身份。

他来景明宫看我,只看了我一眼就红了眼:阿乔,怎么瘦了这么多。

我扑到他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,把这些时日的痛苦都发泄了出来。

师兄轻轻摸着我的头,心痛道:阿乔乖,师兄一定帮你早日离开皇宫。

不要你帮。我看着师兄,恨道,我要萧祁煜不得不放我离开!

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。师兄看我还有些精神,劝我,不管刀山火海,师兄都帮你过。我这身份还是有些用处的,不要怕连累师兄。

师兄原本早就跟定北侯断绝了父子之情,如今为了我,竟然又回了定北侯府。

这其中他到底经受了多少苦楚,我不得而知。

师兄递给我一封信,是师父写来的。

我本来已经哭够了,可是看了师父的信,眼泪又开始哗啦啦地掉。

萧祁煜这个竖子竟然敢这样对你!阿乔,别怕,师父已经在进京的路上。别担心你师叔的事情,万事都有师父安排。你不想留在宫中,那就不留。这些日子尽管吃好喝好,师父带你走!

他洋洋洒洒地写了许多,关心我是不是吃得好、睡得好,关心我是不是开心。

入宫这些年,他很少给我写信。毕竟萧祁煜那时根基不稳,通信不方便,但是师父一直是惦记着我的。

我吃了定心丸,心情畅快很多。

师兄又问我:阿乔,你当真对六皇子没有一丝儿女之情吗?如果你心里有他,师兄一定会帮你当上太子妃的,不让你屈人之下。

我沉默很久很久,轻声说:如果他只是萧祁煜,我心里可以有他。

我娘说过,情爱是吃人的东西,不要碰。更何况,萧祁煜注定是要成为帝王的。帝王的情爱是有毒的,我这几年看过多少女人枯死在宫中,一生蹉跎。

我想念江南的雨、江南的酒,爱,不够让我放弃自由。

师兄没再问我,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
……

萧祁煜跟温若颜的婚事定了,阖宫上下都羡慕温若颜能嫁给萧祁煜。

毕竟这些年萧祁煜的名声很好,宫里也没有侍奉的宫女。

温若颜约我那日,天气不错。

她在宫里的明心湖泛舟,让我随身伺候。

温若颜看着我许久,温柔地说道:阿乔公公,我们长得倒是有几分相像。

若是不像,萧祁煜怎么会娶你,我笑着说,温小姐,你说是吗?

阿乔公公说笑了。温若颜非常温柔,亲手端起酒壶给我倒酒,柔和地说道:今日来见阿乔公公也没有别的意思,只是我即将跟六皇子大婚,希望将来阿乔公公多多照拂。

高高在上的温大小姐,竟然这么低声下气地对我一个小太监,我真是受宠若惊。

我端起酒杯,看到温若颜一直盯着我。

我啧了一声,嘻嘻笑道:温小姐,这酒该不会有毒吧?

温若颜捏着手帕,也在笑:阿乔公公真会说笑。

我一饮而尽,赞叹一声:来自江南的桃花酒,不错。

……

我回了景明宫以后,才发现萧祁煜到处在找我。

他见到我,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我,惊慌无措地说道:你去哪里了,到处都找不到你!我还以为你……

萧祁煜没再说下去。

我又不是窜天猴,能去哪儿。我懒洋洋地说道,随处逛了逛,你这个时候怎么有空,不是在准备大婚的事情吗?

萧祁煜见我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,他露出一丝喜色。

他拉着我坐下,耐心地说道:没什么好准备的,阿乔,你放心,我跟温若颜只是各取所需。来日我登基,你必定是我的……我的……

萧祁煜犹豫半晌,没说出来。

我戳着他的手心,笑眯眯道:必定是你的太监总管!

他一脸的嫌弃,有点志向,为何不想当皇后!

我不以为意地说道:皇后有什么好,木头人似的日日端坐在中宫,几十年都不出去宫门一步。太监总管多好啊,有权有势,闷得无聊了还能出宫转转。

他听得一愣,只是说:我不会让你发闷的。

萧祁煜对我的确是不错,就算知道我想离开他,他还是不愿意软禁我。只是禁了我的功力,宫中防卫也越发的严。

离他大婚越近,萧祁煜就显得越发沉冷。他不再让三喜陪着我每日在宫里闲逛,而是走到哪里都带着我。

夜里他梦中惊醒,竟然满面是泪。

他抱着我,惊慌无措地说道:阿乔,我梦见你死了。

我睡眼惺忪,翻了个身只当没听见。

萧祁煜没再说话,只是默默地握着我的手。

我盯着墙壁,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。

这日子,终究是到了他大婚那日。

所有人都围着他转,萧祁煜却不耐烦。

到了换婚服的时候,他屏退所有人,只留下我帮我跟他更衣。

萧祁煜的母妃曾经冠绝六宫,他的长相自然是不差的。

他一身大红婚服,衬托得他美貌无双,风华绝代。

我盯着他看了许久,叹道:啧,真好看。

可惜啊,这么好看的脸,只能看最后一眼了。

萧祁煜抱着我说道:阿乔,我不会跟温若颜入洞房的,今日你跟着我不要离开。我怕人太多,看顾不上你。

我这次没有推开他,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:好,萧祁煜,我陪你走完这一程。

他松开我,眉眼沉沉,像是有许多话要说,又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
等办完这场婚事,我有些话要对你说。

外面已经在催了,他在我的手腕上拴着一缕红绳,拉着我走了出去。

皇子大婚,按理说礼仪复杂,但是萧祁煜却一切从简。

温若颜那一日非常漂亮,她跟萧祁煜并肩而行,羡煞旁人。

我站在边上看他们举行婚仪,礼乐齐奏,锣鼓喧天,好不热闹。

萧祁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边,戳了戳我的后背,阿乔,气不气?要实在是气得慌,我帮你掀翻这婚礼。大不了父皇母后打我一顿。

我有气无力地说道:八皇子,您有那闲工夫,不如给我找点吃的。

天知道皇子大婚礼仪竟然如此之久,从接亲开始,整整四个时辰了,我滴水未进。

萧祁明还真塞给我一个桃子,凑在我身边说道:原本温若颜是要嫁给我的,但是她看上了皇兄,要死要活的非要嫁给他。皇兄娶了她实在是赚大了,定北侯在朝中势力很大,又有兵权。如今我二哥死在了天牢,只剩下大皇兄能跟我六皇兄一较高下。如今六皇兄娶了温若颜,大皇兄是彻底没戏了。

他堂堂一个皇子,跟茶楼的说书先生一样嘴碎。

我抬起袖子遮着脸,咔咔啃桃子,调侃他:你可是中宫嫡子,萧祁煜最大的敌人。

萧祁明看我吃得正香,露出个微妙的笑容,我不行。

我看他,奇道:哪儿不行?

他道:那儿不行!

我反应过来,呛得昏天暗地,满嘴吐桃。

萧祁明这才说道:我那毒虽然解了,但是却不能人道了。我母后气得要死,可惜她不能生了,只能选择扶持六皇兄,所以把温若颜嫁给了我皇兄。

放屁!要不是众目睽睽,我早就骂出了声。草木灰那毒药还有这功效,我怎不知?

萧祁明说得那么真切,我差点要信了。

那边婚仪终于举行完了。

我跟着三喜,伺候一对新人入洞房。

萧祁煜腾出时间,把我抓过去狠狠掐了一记。

温若颜坐在喜床上,一身凤冠霞帔,娇羞不胜凉风。

宫女们鱼贯而入。

萧祁明带着一干人进来闹洞房,欢欢喜喜的。

我站在一旁,猛然吐出一口血,喷在萧祁煜的婚服上。

血渗透了他的婚服,留下一团深色。

他当时脸就白了。

其他人也是一愣,萧祁明大喊道:传御医!快!传御医!

我不断地吐血,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青白,如同将死之人。

我吃了这么些时候的药,却选在今天毒发。

如果萧祁煜娶的是别人,我倒是会平平静静地走。

但是我讨厌温若颜,所以我要毁了她这一生最重要的日子。

萧祁煜,放我走吧。我躺在萧祁煜的怀里,还在笑,你看,你护不住我的。温若颜给我了下毒,你都不知道。将来你会娶更多的女人,我会死更多次。

萧祁煜手都在抖,他想帮我止血,又不知道怎么办,嗓音抖着说道:不是的!阿乔,你听我说。我娶她是因为……因为父皇要杀你!我没有办法,等我登基,你就是我的皇后!

今日皇上要杀我,他没办法只能娶温若颜,获取皇后的力量跟皇上抗衡。

明日若是谁不满我一个江南孤女成为皇后,萧祁煜又该怎么办?

我闯荡江湖的时候,见多了少时爱人终成怨侣。也永远忘不掉我娘被情爱熬干了精神,死在进京的路上。

我抬手摸了摸他的眼角,轻轻说:放我走吧,萧祁煜。别哭了,我会念着你的。将来你会当太子,当皇上,你想要的一切,都会得到的。

萧祁煜却不要我说话,大吼着说道:温若颜!解药!拿解药!

萧祁明抓着温若颜,扯掉了她头上的盖头,抓着她过来。

温若颜跌坐在我的身边,却不见一丝慌乱。

她抚了抚头上的凤冠,轻笑着说:阿乔,你可真是好手段,偏偏要在这一日毒发,要殿下恨我一辈子。不过,你会死,但是我会活着。

温若颜浑然不惧,只要皇后在一天,她就不会死。

她将来会是太子妃,会是皇后。

而我,只是一个微不足道死在宫中的小太监。

我闭上了眼睛,仿佛听到了萧祁煜绝望的嘶吼声。

我甘愿饮下那杯毒酒,换一场轰轰烈烈的离开。

萧祁煜,我要你切切实实地体会这种无力感,让你知道,如果你要我留下,我会面对什么。

我跟师父回了江南,他亲自来接我。

据说当时萧祁煜几乎疯魔,任谁都不许碰我。

师父只是说:阿乔要活就得回江南,要死,就留在京城。

他说得那样决绝,逼得萧祁煜把我交出去。

我师兄告诉我,我走那一日,萧祁煜站在城墙上看我。

他大醉一天一夜,第二天照常上朝,若无其事。

六皇子妃温若颜,与他举案齐眉,仿佛我从不存在过。

转眼间我在江南已经过了两年,这两年日子过得好不逍遥。

我买下了红袖阁,是我娘从前跳舞的青楼,这里都是些苦命女子。

我见到温若颜的第一眼,就认出了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,我们的确长得很像。

当年礼部尚书温行只是一个流落在外的穷小子,我娘对他一见钟情,耗尽家财让他进京。

谁成想温行竟然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,一朝发达竟然再不跟我娘联络。

我娘生了我,带我进京寻亲,死在了路上。

我命大活了下来,差点冻死在京城的大雪中。

我见到了我父亲,也见到了他的妻女。我给我娘烧了纸,从此以后再不惦记这件事情。

我也从不对人说我叫温乔,只让大家喊我阿乔。

回了江南,距离京城遥遥,我日子过得实在逍遥。

我整日里不是游船,就是玩乐,人都胖了一圈。

只是偶尔也在想,萧祁煜看来是放下了,从来没有派人到江南找我。

你师兄来信了,阿乔!露个脸,你在哪儿呢!

我正躺在乌篷船上吃莲子,茂盛的荷花将我遮蔽了。

我懒得理会我师父,实在是我师兄写信写得太勤了!

一个月少说都有三五封信,多则十几封!

按照京城到江南的路程,师兄该是隔两日便寄出一封,我才能收到这么多。

不是我不爱看师兄的信,只是内容过于无聊。

——阿乔,你在江南过得可好?胖了吗?还是瘦了?

——阿乔,你夜里睡得好吗?听说近日江南连连下雨。

——阿乔,你买了青楼做老板,银子可够用,师父没有苛待你吧。

——阿乔,听说师父打你了,你要是委屈就来京城找我。

你听听,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,有什么好看的。

师父撑着船找到了我,把信砸到我身上,骂道:耳朵聋了!老子嗓子都喊哑了,都不见你回应一句。

我捏着那信,拆开来看了看。愣了一下,啊,萧祁煜被封为太子了。

只是奇怪,温若颜竟然只被封做太子良娣,萧祁煜还一连册封了几位妃子。

这事儿没多久就传遍江南,人人都说温若颜竟成了笑话。捷足先登,竟然没成太子妃。据说为此皇后大发雷霆,跟太子恶斗一番,惹得温若颜更是失去太子宠爱,在东宫日日以泪洗面。

这些事情,终究是离我遥远得很。

师父拿莲蓬敲着我的脑袋说道:你也老大不小了,早点给师父找个上门女婿。萧祁煜你是别惦记了,将来三宫六院的,你受不住。

我费尽心思离开皇宫,怎么还会回去。

我嘴硬地说道:我什么时候惦记过他!

日日喝得大醉,哭哭啼啼不是你?师傅取笑我,养伤的那些日子,睡梦中都在喊他的名字。

我恼羞成怒,一脚把师父踹到水里,用荷叶遮住了脸。

动心自然是动心过的,惦记自然也是惦记过的。

但人这一生,不只是有情爱。比情爱更可贵的,是自由。

如果两者不能兼得,那我要自由。

至于萧祁煜,我希望你这一生安好,善待自己。

我始终会记得,初见你时,你丢给我一粒银子让我换差事时的善良。

我从出生起,就是宫中尊贵无双的六皇子。就算皇后生的嫡子,都不如我受父皇器重。

人人都说,我必定是太子,我也这样以为。

我母妃冠宠六宫,父皇将她捧在掌心疼宠。

她这一生没有受过任何苦楚,不过日日伤春悲秋罢了。

她掉一滴泪,父皇都要心疼好几日。

可是我们都忘了,父皇是我的父亲、母妃的丈夫,可他还是帝王。

外公权势滔天,人称薛半朝,朝中半数能臣都是他的门生。

那日母妃生辰,她在观星阁为父皇一舞。

父皇当场摔碎了琉璃盏,怒道:一朝贵妃做这等媚俗卑贱的姿态,如何为六宫表率。禁足十日,好好反思!

母妃跌坐在地上,脚踩在琉璃盏上,满是鲜血。

她穿着霓裳羽衣,流着泪道:萧承思,你要对我父亲动手了,是不是?

我母妃到底是薛半朝的女儿,听说她在闺阁之中素有才名,自小爱扮男装在京中游玩儿。她跟父皇自小相识,为他入宫做贵妃,一生囚禁在深宫中。

她哪里是不谙世事,只懂得描眉画唇的贵妃,她什么都懂,只是什么都不敢懂。

她自嫁入宫中那一日,就不再是冠绝京城的薛羽秋。

那一日,母妃拉着我的手惨淡说道:煜儿,你若是爱上了一个女子,千万不要娶她。这深宫,只会教人香消玉损。这宫中,从无真情。

那一年,我十二岁。宫中人人都称赞六皇子仁心仁德,芝兰玉树,才貌双全。只有我知道,我对这宫中的一切都觉得无趣,日日带笑,只不过不耐烦应付他们。

薛家倒了,母妃病倒。

我去看她,父皇匆匆而到。

我被父皇下了旨禁足,若是被他看见了免不了一顿责骂。

我躲在柜子中,看到父皇冲进来。

父皇盛怒道:你要离开!羽秋,你说过要我陪我一生!你都给谁写了信?那个赌术无双的千手佛医?还是那个爱慕你终身未娶的剑侠?

母妃少时,结识了不少好友。当年父皇称赞她虽是女儿身,却有少年意气。如今,这些都成了攻讦她、羞辱她的借口。

萧承思!你杀我父亲,灭我薛家一族,难道还要我在你身下承欢,日日讨你欢喜,猜测帝王心思?这十几年,我过够了!

我印象中那个柔弱美丽的母妃,竟然有这样刚绝的一面。

她的态度激怒了父皇,父皇露出了狰狞又可怕的一面,那是一个男人恼羞成怒的样子,他也许在害怕,只能用这样的暴行来逼迫我母妃。

我冲了出去!阻止了我父皇的兽行。

父皇一脚把我踹在地上,那一瞬间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后悔。

可是一个帝王,从不会承认自己的过错。

他平静了一会儿说道:煜儿,你的路走得太顺了,以至于你不知道如何做一个皇子、做一个儿子。如果你能活下来,朕许你太子之位。

那夜之后,我母妃自缢,我被贬青石轩,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幽禁生活。

在青石轩这三年,我日日被毒素折磨,吃不下饭,身体越发消瘦。

我没什么在乎的,只是等死罢了。

一直到阿乔到来。

青石轩的太监来了走,走了又来,没有一个能留住两日。

总归,我也不在乎就是了。

我开门的时候,外面阳光晒得我难受。

可是不知怎的,我一眼就瞧见了阿乔。

她太活泛了,太生动了。

她穿着毫不起眼的太监服,装作低眉顺眼的样子,可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,分明带着好奇。

她口中自称奴才,却没有一点卑躬屈膝的样子。

我不想让她在这青石轩困死,丢给她银子让她去别处当差,没成想她拿了银子却留了下来。

我毒素发作,疼得晕死过去。

整夜整夜地疼得睡不着觉,吃不下饭,虚弱无比。

恍惚之间,有人温柔地抱着我哄着,嗓音脆脆的。

她哄着我:好煜儿,喝了这碗药,奖励你一个蜜饯。

有时候她许是不耐烦哄我,直接掰开我的嘴往里灌。

我神志恍惚,直到毒素彻底清除,醒了过来。

屋子里月光昏昏,她睡得七仰八叉,腿压在我的肚子上。

她睡得实在太香了,翻了个身,还在我头上一阵摸索,像是在确认我有没有烧。

我没忍住,一脚把她踹开。

她迷迷糊糊给我灌药,又在喊我煜儿,是睡梦中那个声音,清清的,脆脆的。如同这青石轩开的那棵槐花树,闻着就是甜的。

她叫阿乔,从今往后就是我的贴身太监了。

我知道她是千手佛医派来照顾我的,但是我从不戳破她。

她实在是呆傻,我有一日听着她嘟囔:师父啊师父,他怎么还是个猴子脸,他的娘真是天下第一美人吗?怎的还没有我认识的小太监小明子长得好。

我听了心里憋了一口气,日日喝着补气养血的药。

我让她帮我找了一身体面的衣服,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。

等我出来以后,故意在她面前晃悠。

她抬头一看我,就愣住了。

我分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惊艳,心里一阵满足。

自那以后,阿乔对我越发殷勤了,瞧不得我一点不开心。

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分外注意仪容。

我决心走出青石轩,参与夺嫡之争,是一个午后。

阿乔走了半日都没有回来,我忍不住出去找她。

在路上,我瞧见她跪在地上。

她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贤妃宫中的太监,被罚跪。

日头那么毒,她晒得满脸是汗。

她倒是满不在乎,还从袖子里掏出个果子吃。

没过多久,有个人跑来跟她一阵嬉闹。

我认出了那是八皇子萧祁明,他们两个分外相熟的模样。

萧祁明给她擦汗,给她喝水,陪她玩闹了一下午。

阿乔跪够了时间,回了青石轩。

她还笑嘻嘻地跟我说:唉,玩得忘了时间,你饿坏了吧。

她拿出包着的点心给我,那是萧祁明给她的,她那么贪嘴却只吃了一块。

我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笑脸,在想,这几个月,她到底受了多少这样的委屈?

自她来了以后,我有热饭热菜吃,两顿之中总有一顿能吃到肉。

我能穿到干净的衣物,偶尔衣服上还有点缀的刺绣。

这些,都是阿乔带来的,我却不曾想过她在背后付出了多少。

我想起她跟萧祁明玩闹的样子,只觉得堵心。

我竭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,问道:你进宫这么多日,可结交到了什么朋友?

阿乔啃着果子,开开心心地说道:那自然是有的,我可是人见人爱。远的不说,浣衣局的小桃就是我的好妹妹,御膳房的小明子跟我是八拜之交,还请我吃红烧肉了呢。

皇后嫡子,八皇子萧祁明竟然能放下身段伪装成一个小太监跟阿乔玩乐。

我当然知道阿乔有多好,她有一颗热烈的、赤城的心。再冷的人,靠近她都觉得温暖。活在这深宫中的人,最缺的就是阿乔身上自由的灵魂。

我又在想,如果哪天萧祁明要阿乔去他宫中伺候,我能拒绝吗?我又有什么权力拒绝?

于是我写信让阿乔带出去,我终究还是走出了青石轩。

去了景明宫,恢复了从前锦衣玉食的日子。

我幽禁青石轩三年,不管是功课还是武艺都落下许多。

太傅安排的课程越来越多,父皇给我的压力也越来越大。

父皇察觉到我跟阿乔走得近,只是冷漠地说:你松懈一分,那个叫阿乔的就要多受一份罪。来日你若是夺嫡失败,他又能有什么好下场。

我终于明白过来从前母妃在宫中的无奈与落寞。父皇再如何宠她,陪伴她的时间终究有限。

这条路太黑太冷,我只能独自走,我不忍阿乔跟我受苦。

我越来越忙,能陪阿乔的时间越来越少,发现自己越来越抓不住阿乔。

阿乔跟萧祁明走得太近了,今日游湖骑马,明日喝酒观星。萧祁明有皇后宠着,这日子总归是过得舒坦的。可是我早已无路可退,背后是万丈深渊。

我曾想过要阿乔不要跟他亲近,我知道只要我张嘴,阿乔再不高兴也会应承。

可是我到底没有求她,我不愿意她整日困在深宫,能出宫玩儿她心情总是好的。

在景明宫阿乔有我照应,在外面有萧祁明为她保驾护航。这血雨腥风的深宫有多少人想拿她作伐子,先有贤妃后有皇后,这些我帮阿乔挡了下来。

我发觉到我对阿乔并不是兄弟情义,而是男女之情,缘于三喜的一句玩笑。

三喜随口一句说道:唉,咱们阿乔唇红齿白的,相貌不错。八皇子该不会是看上了阿乔,想招他侍奉吧。

一瞬间,我的心如擂鼓。

那晚,我梦遗了,梦里是阿乔的模样。

我不敢让她知道,悄悄处理了被子。

这份心思让我痛苦又挣扎,这是不伦,这是龌龊的!

在这宫中我见惯了肮脏的事情,我也知道有太监在床榻上侍奉高官达贵。

从前我厌恶这些令人恶心的事情,如今我却成了其中的一员。

我做梦梦到自己强迫阿乔,她痛苦得自缢。从梦中醒过来,我怕得浑身都冷了。

还好,还好阿乔好好的。

我私下问三喜,太监跟男人之间可有……那种情谊。

三喜一瞬间就懂了我在问什么,他对阿乔是真心维护。

他支支吾吾半天说道:奴才们虽是太监,也有一颗男儿心。如果不是万不得已,怎么会做那种污秽事儿。

许是三喜瞧我脸色实在不好,他跪在地上请罪,说漂亮话哄我:也许阿乔对殿下有几分真心。

可阿乔跟那个小桃走得那样近,怎么会对我有那种情谊。

我逼迫自己疏远阿乔,故意跟她闹脾气,她竟然能一个月都躲着我。

她又去找萧祁明玩儿,我等到她天黑,她却没来看我一眼。

我心里像是住了一头猛兽,在日日吞噬着我的理智,让我发疯。

这一日日,每当我想靠近阿乔的时候,都用刀子割在自己身上,疼痛让我清醒,让我时时刻刻提醒自己,如果不想失去阿乔,就要克制住内心的猛兽。

我知道自己只怕有病了。

我告诉自己,只要阿乔开心,我独自入睡、独自生活也可以。

可是阿乔推开我的门,迎着我的箭走来,我打造了一个月之久的壁垒轰然坍塌。

她抱着我哄着我睡觉,我就知道我彻彻底底完了。

我爱上了一个小太监,再也离不开她。

朝中的敌对势力骂我不顾人伦,宠幸一个太监。

阿乔听了一些风言风语找我,她有些不好意思,劝我宠幸女人。

我哄骗着她为我诊治,我发了疯似的渴求她,却不敢冒犯她,只敢借着这样的借口,满足自己龌龊的欲望。

父皇说:如果你荣登大位,宠幸太监也好,迎娶寡妇也好,谁也拦不了你。可你要是败了,悠悠众口就能逼死你那个小太监。

夺嫡之争死了很多人,那个我厌恶的小桃,还有阿乔的师叔林太医。阿乔因为林太医的事情跟我越发疏远,我冒险用死囚替换下了林太医。如果让皇后一派的人发现,我所有的布置都将功亏一篑。可是看到阿乔的笑脸,我觉得这一切都值了。

她还是去救了萧祁明,我看到她拿出那个玉佩的时候,如同五雷轰顶。

那玉佩,原本是我的,萧祁明缠着我非要,我便给了他。

原来那年冬雪覆盖京城,在我车轮下昏死过去的小女孩居然是阿乔。

她自顾自地说着过去的事情,完全不知道我内心惊涛骇浪。

我明明记得自己救的是个女孩,阿乔却是个太监,她竟然隐藏身份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!

该说我是个傻子,还是她太擅长隐藏自己!

那些时日,我因为爱上一个太监而自我矛盾、自我伤害,仿佛成了一个笑话。

我隐忍着没有拆穿她,我知道这还不是时候。

一旦她女子的身份暴露,将会惹来许多麻烦。

夺嫡之争已无退路,皇后拉拢我,让我娶温若颜。说只要我娶了温若颜,她帮我争取兵权,斗倒大皇兄。

我没同意,但是发现自己已然没有选择。

父皇终究是发现了阿乔是个女子。

他骂我:昏聩!软弱!无能!为了一个女人,你竟然心软至此!若是你不能娶温若颜,那个叫阿乔的,也不必活了。

我知道是千手佛医给父皇写了信,他们是旧时好友。

六宫之中,没有事情能瞒得住父皇。他要让阿乔死,阿乔必定活不下去。

我答应娶温若颜,我记得她的模样,因为她跟阿乔长得颇为相像。

她表现得那样柔情似水,可是我看得出她眼中对权势的欲望。

温若颜大概对我是有几分爱意的,但是她更想当太子妃、当皇后。

阿乔在宫中的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开心,纵然我让三喜日日陪着她,她也没有从前那样的笑容了。

她得知我要娶温若颜,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,对待我平静得像是一个路人。

我想告诉她,温若颜只是一个幌子,只是我夺取太子之位的棋子,可是面对她清澈的眼眸,我发现这些话我一句也说不出。

我想起父皇嘲笑我:想要皇位,又想要真爱,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!

父皇骂我白日做梦。

我能说服自己,却无法对阿乔解释这一切。

我终于明白母妃曾经说过的话,若是爱上一个女子,千千万万不要娶她。

阿乔在我大婚那天中毒吐血,我慌乱得整颗心都在颤抖。

我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中的毒。

阿乔说得对,我不可能日日护她周全。她陷身权力的旋涡,早晚会被吞噬。

我终究是放她走了。

裴定川成了我的近臣,我仿照他的笔记日日给远在江南的阿乔写信。

裴定川跪在地上问我:殿下,您这信要写到什么时候?

我听出他的话外之意,他怕我还想将阿乔带入宫中。

我沉默许久许久才说道:写到她觅得良人。

师傅让我入宫,我自然是不情愿的,但是父债女偿,我没的选。

我第一次见萧祁煜的时候在青石轩,他实在是丑,让我想打退堂鼓。

他开门丢给我一粒银子,让我换差事的时候,我才发现这个六皇子挺有意思。

我们在青石轩的这些日子,虽然缺衣少食过得清苦一些,却也有趣。

白日里我在宫中偷鸡摸狗、赌钱喝酒,赚了银子去御膳房买吃的。

萧祁煜被我养得一日比一日精神,我心里甚是得意。

他毒素清除以后,样貌一日比一日好看,有一阵子惹得我不敢多看他。

我始终记得对萧祁煜动心那天,天光正好,微风徐徐。

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服,站在一缸睡莲边上。

他整个人朦朦胧胧的站在光亮中,低头拨弄着睡莲。

萧祁煜扭头看我,轻蹙着眉:阿乔,发什么呆呢?

好奇怪,太奇怪了!

明明日日朝夕相处,怎么就那一日我瞧着他分外不同,心脏怦怦直跳。

后来我才知道,那是情窦初开。

我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,日日对着这美貌少年,如何能不心动。

但是我清楚,我不可能跟萧祁煜有结果的,我便小心翼翼地把这份心动藏起来了。

皇宫内院很大,我仗着自己有轻功,总是爱闲逛。

我到过冷宫,站在墙外听着里面疯魔的妃子一日日地哭闹着。

我也曾藏在墙头,看着盖着白布被抬走的小太监、宫女,不知道为何而死。

这深宫幽冷,我觉得闷了的时候,萧祁明总会带我出去喘口气。

我不喜欢这皇宫,从来都不喜欢。

这些话我从没有跟萧祁煜说过,这是生他养他的地方,他很习惯这里的生活。

我是江南放养的小崽子,他是金尊玉贵长大的皇子,我们有许多不同。

萧祁煜能写得一手好字,我的字勉强能看。

他就算在青石轩蹉跎了许多年,到了景明宫还是养尊处优。

至于我,有好吃的自然高兴,没有也不会沮丧。

我们两个实实在在不一样,我知道这日子的火热,人与人之间热切的鲜活的。

但是萧祁煜不一样,从小桃的死,我就知道了,他的血是冷的。

在这皇宫长大的人,血都是冷的。

我在外面乱七八糟地过了十四年,师父从不让我受委屈,让我自由快乐地生活。

我见过这世间许多乌糟事,我清楚地知道两个人想要过好日子,只有爱是不够的。

王家娘子因为钱粮跟夫君闹翻,张家夫君厌烦自家娘子日日只知道绣花,李家夫妇因为相顾无言冷淡度日。

我跟萧祁煜,从来都不合适。

所以我那一点点的动心,从不敢表露。

他跟我表露心迹的时候,我觉得难过又高兴,然后告诉他,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,只当他是兄弟。

终究是闹得很难看,配上半条命才离开皇宫,不过是仗着萧祁煜爱我。

我回了江南,轻而易举地便认出萧祁煜冒充师兄给我写信。

他写得太频繁,我读出了他深宫寂寞的冷僻,还有对我的思念。

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信,偶尔能听到从遥远京城传来的消息。

他始终没有太子妃,信也一直在给我写。

我在江南只能遥祝他一杯酒,愿他岁岁开心,岁岁平安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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